小时候吃的粽子，全都是街坊四邻送的。几只青绿里泛着微黄的粽子，放在小竹浅儿里端了来，送粽子的姨妈临走时，总要喜眉笑眼地交代一句：“红线是豆沙的，马莲草是小枣的。”解开上头的红线或者是马莲草，把透着清香的苇叶一层一层地剥开，那一刹那间的焦灼和期盼，是一种泛动满怀的欢乐。褪去了苇叶的粽子，莹润、光洁，四个玲珑的尖角，是那样的规整漂亮，在细瓷小碟的绵白糖里轻轻一蘸，像玉骨冰肌的女孩子落了一肩的细雪，看去娇俏可人，吃来爽滑筋道。

妹妹出嫁那年，依据老一辈的民俗，母亲这里要给亲家那边送九十九只粽子。我家里没有人会包，这九十九只粽子，便唯有依赖外助。好在母亲因缘儿好，帽┩烬出去找人，早有自愿者上门来讲，赶快把至少十几斤的糯米洗好泡上，转头她带两个包粽子的高手赶来帮忙。大约是两天后的早上，她公然带了两个姨妈风风火火地来了，老姐妹三个麻利地洗手、落座，气定神闲地唠着家常，手上的苇叶和红线，蝶儿一样跳跃飞翔。一个个粽子，眨眼间从她们的手里滑进一旁的瓷盆，变戏法儿一样的轻快爽利！我骇怪得半张着嘴，蹲在瓷盆旁边仔细打量：一个个粽子就像事先称好了分量一样地个头儿匀整、紧实周正、棱角分明。一个姨妈见我看得沉迷，便问我：“你晓得粽子为何会有这么多角吗？”我摇头。她说：“粽子有四个角，是因为从角上咬下去，可以吃得很清秀—糯米团这东西，若是是圆滔滔的一大球，保管会黏糊糊地沾一脸。那吃相，该有多灾看？”

我笑了，不晓得她说的算不算“粽子四角论”的本源，但今后每一次吃粽子，我均会习惯性地摸摸嘴角—公然干洁净净。

端午节到了，大街小巷卖粽子和苇叶的逐渐多起来。送女儿上学的路上，每一天早上都有一个卖粽子的老人，一边慢悠悠地蹬着三轮车，一面诗朗诵一样地吆服用：“啊！买粽杂—”（当然是说“买粽子啊”，但是因为粽子的“子”和“啊”连读，听上去就变成了买粽杂。）听着他的吆服用，看着婶子姨妈们拿着苇叶三三两两地走过，我心想，粽子这东西，其实也是很有点微妙的，它柔韧而不失棱角，看像如出一辙的外观里，总有一点归类于自己的特殊口味。于是便一厢甘心地觉得，一个女人不管长得妍媸，也不论是豪迈还是文秀，但凡会包一手好粽子的，多数会有一颗精美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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